·熊志斌

一二三四五六，一二三四五六。神情庄重的母亲端坐在堂屋内，低下头把装鸡蛋的吊箩(在八九十年代，农村常见用竹篾编制的小型箩筐，上面用三块竹片绕在一起做提把，对应两端插进篾丝中，大约能装八九斤包谷)放在膝盖上，眼睛矍铄的随右手食指指着鸡蛋小声的数着而移动；左手张开手指，宛如母鸡张开翅膀把数过的鸡蛋挨个护在其中……

数完三遍后，抬头表现出难以置信的错愕，三秒钟后又低头垂下眼皮似有所思的喃喃自语说：“昨个街(天)到这个街(那时的街天，十天赶一次)，应该下得九个十个呢嘛！怎么才有六个呢？最起码也应该下得八个！”旋即，又张开手指仔仔细细的数了一遍后，才心有不甘的把吊箩从膝盖上提了放在脚旁，便用杏眉横竖的凶光朝站在她前面看她数鸡蛋的我兄妹仨砸来。尤其，还未等我们明白怎么回事时，便暴燥的用恶狠狠的语气问：“你仨姊妹是不是又背着我，偷了几个鸡蛋煮吃？”

原本只是稀奇的看她数鸡蛋，谁知却换来杀人的目光让我们颤抖得急忙异口同声的回答：“没有啊！”然而，母亲依然用洞察一切的眼睛死盯我们片刻后，又厉声的问：“真的吗？”瞬间，我兄妹仨害怕得差点魂飞魄散的不想回到那次偷煮鸡蛋吃的管教场景。并且，切肤之痛的领教了什么是家贫后“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真正含义！

那是一月前，我兄妹仨因没能管住许久没吃过鸡蛋的馋嘴，遂在中午乘他们外出干活的空隙里，偷偷打开堂屋中大柜的门拿出三个鸡蛋，放进锅中倒上水让小妹守着烧火等鸡蛋煮熟后，准备一人一个的细细品味差点忘记蛋味的煮鸡蛋。然而，正当我们沉浸在剥鸡蛋吃的幸福想象上时，却被中途回家的父亲逮了正着。于是，穷得能卖一角一个鸡蛋的赤贫让父亲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操起还未放进灶门的一根竹条子，狂风暴雨中在我们身上、大腿上、手臂上无情的留下条条血红泥鳅印后。我兄妹仨错误的认为，这件事可能已终结。然而，母亲下午回来煮饭得知此事后，又张开那看似柔若无力、实则刚猛无比的小手掌，挨个在我们的脸上留下已重复多次的绯红巴掌印！故而，看到母亲先声夺人的目光和“吃人肉喝人血”的问，是不是又偷鸡蛋煮吃的事时。我们顿感不妙的想逃离曾经被打得死去活来的旋涡。更不想，再次品尝母亲手掌在脸上留下耻辱印记的无意间，我抬头看到堂屋中大柜门上静止不动的锁和锁上的钥匙时 。急中生智的脱囗辩解：“你每天把鸡蛋收进大柜中锁起，钥匙你拿着，我们怎么偷啊？”

听完我的申诉后，母亲似乎醒悟过来的收起吓人目光。不再说什么的站起身进屋换赶街卖六个鸡蛋的衣服……

母亲进到屋中后，我兄妹仨正暗自庆幸躲过这飞来横祸的准备出去玩时。母亲又在屋内朝我哥喊了一声：“小Ⅹ，去捧几捧糠来，放进吊箩中！”于是，劫后重生的我兄妹仨不敢违拗母亲的意愿，都屁颠屁颠的去捧糠来放进吊箩中，并把糠用手均匀的铺在六个鸡蛋上。

过了一会儿，母亲换了衣服面带喜色的走出来，弯腰在寻常给我们补衣服裤子的针线箩旁。伸手在针线箩中上下翻动碎布片里找出梳子拿在右手中，又坐回原来数鸡蛋坐的凳子上，抬起右手顺着头皮往下先梳几下披肩的秀发。然后，把梳子含在口中，左手摁住半边头发，右手手指如弯钩的把头发从头顶顺着后脑勺左右分开的把头发分了捏在手中，松开左手来帮忙右手的编起头发辫。

看着母亲专心致致的编着头发辫，渐渐的忘记刚才愠怒而面露喜色的编好头发辫后。站起身还不忘拉拉衣角，才拿下含在口中的梳子走到针线箩旁，随手把梳子丢进针线箩中。回到吊箩旁提起吊箩准备出门时，小妹突然怯生生的问：“妈，今天那个卖糖的剥削老倌不会又死了吧？”

被小妹这么一问，母亲先是一楞。继而，笑吟吟的说：“不会了，妈今天能卖六角钱，那个剥削老倌也不会死的把糖卖给我拿回来给你们吃！”顿时，我兄妹仨高兴得欢呼雀跃的想跳起来，全然忘记母亲刚才的恐吓样，在多么让人惊悚发麻的幻觉中，母亲已愉悦的提着吊箩走出家门……

这件事虽然已过了四十多年，但，每每想起那天母亲为想象中能多出六个的鸡蛋准备用手掌，对我们兄妹仨“长”记性的上演了到现在都无法忘怀的六个鸡蛋往事。故，今天下午跟母亲讲笑话般的提起这件事时，母亲不但不笑，反而旧事重提的诉起那六个鸡蛋背后的悲哀！

她说：那时候，每天能吃上两顿饱饭已相当的困难了。而你两弟兄又开始读书的要算术本、小楷本、铅笔和每个街天你们都想吃“剥削”老倌的糖。你想一下，算术本要四分钱一本，小楷本五分一本，铅笔要六分钱一支；糖，是一角钱才能买十个。而那时，家里除了勉强的能吃上几顿饱饭外，已穷得静丝无毫的拿不出多余的钱，不多攒几个鸡蛋去街上卖，拿什么供你们读书？

听到旧事重提的这些话时，思索不是我强项的直击心灵深处那六个鸡蛋的贫穷中反思。

是啊！在那个年代里，贫穷不是母亲的错。错的是，六个鸡蛋背后的往事，让我错误的误解着母亲在土地刚刚承包到户的挣扎中。唯有精打细算每一分钱，才能把艰难的日子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而武力教导是那时的唯一能让她操碎的心得到片刻安宁。所以，不识字的母亲不懂什么叫以人为本的高深道理，更不可能在赤贫下能平心静气的用温润如玉的话教导我们偷鸡蛋煮吃的错事。

所以，那时的母亲是情非得已中，上演了至今都难以忘怀的六个鸡蛋往事！

作者/熊志斌

编辑/杨宏毅

审稿/吴洪彪

终审/杨凤云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投稿邮箱/bcrmtzx@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