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柳• 

      2024年5月，大学舍友去三亚旅游，在三亚湾的椰梦长廊看到很多大叶榄仁树，树冠高大，叶子浓密，有很好的遮阳效果。想起我生活在干热河谷，应该喜欢种这样几棵树。回到昆明，去网上买了几棵树苗寄给我。

      她在电话里说，不能整天胡思乱想，去种种树，出出汗。在三亚第一眼看见，不知道是什么树，但直觉你应该喜欢。

      我在她看不见的大理宾川直点头：是的是的，怎么能不喜欢呢？

      我以前工作生活了近20年的校园里综合实验楼前面，就有长长的一排大叶榄仁树。树龄已有30多年，目测冠幅长达7米，树高超过10米。

      2014年，我们高三补习班的教室搬到了实验楼三楼，站在走廊手一伸就能摘到大叶榄仁树叶和枇杷形状的青色硬果。在云南元江这个年平均气温24.1℃，没有冬天的红河谷中，11月，树叶开始一层层的由绿变黄，然后变红，最终变成紫红色。在枝头失去一定的水分之后，宽大的紫红色树叶颤动着缓缓飘落，最终停留在教学楼前的绿化带和青砖地上。这个过程极慢，眼睛可以从容的去追随去捕捉，有些叶片还会飘到更远的地方。阳光下绚丽夺目。这种情形要持续到1月。

      这一排大叶榄仁树，鲜活了高三师生们因为单调重复枯燥高强度的学习任务而暗淡了的双眼。

      可是我们班，恰好就负责清扫教学楼前的绿化带和空地。

      每天清晨要花大量的时间清扫倾倒叶子，尤其要把绿化带里的叶子一张一张的捡拾掉，真的让这些连看几分钟小说踢半场足球的时间都被剥夺了的高三补习生很是心烦。于是在一次高难度的月考结束了之后，被考试弄得沮丧烦躁的学生们不知是想发泄情绪还是真的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找来长长的竹杆，一些学生站在三楼走廊上开始敲打，另一些在树下企图摇晃使树叶掉光。

      结果第二天一早，他们气馁的发现紫红色树叶依然铺满一地，闪闪发光。老师们知道后哈哈大笑：小和尚扫落叶的现实版。

      我为此开了一个班会课，给学生讲了撒哈拉沙漠里有关沙鼠的纪录片。每当旱季到来的时候，撒哈拉沙漠里土灰色的沙鼠就开始囤积草根，用以应付即将到来的艰苦岁月。即便沙地上的草根足以使它们安全度过旱季，沙鼠们仍然分秒不停地寻找草根，否则便焦躁不安嗷嗷直叫。最后大部分草根都腐烂掉了，沙鼠还要费尽力气将腐烂的草根清理出洞。

      然后趁机激励学生，为高考冲刺，为未来做准备最好的方式，是发挥全部的精力与热情，做好今天应该做的，就是偶尔慌乱，也得尽快平稳下来。

      那一届学生的高考正常发挥，回来补习一年几乎都有提高。

      那是10年前，我36岁，干着热爱的工作，环境单纯，丈夫是同事，儿子快乐向上，生活松弛幸福。偶尔，也会觉得生活平凡单调没有波澜，我不知是不是命运的主宰察觉了我内心的贪念，             2020年到2023年，厄运接踵而来。

      我的生活一直顺遂，从来都是在文字里、在现实中旁观别人的故事，未曾料想人到中年我也会成为悲伤故事的主角。有些事情一旦发生，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以前我时常对奋战高三的学生说人生的春天是熬出来的，可是我终究没有熬来自己的春天。残酷的命运剥夺了我的松弛感和幸福感。我内心变得极其脆弱，日子在煎熬忧虑中度过，最具体的表现就是一直沾枕就睡的我，失眠掉发抑郁，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起来，丧失行动力，并迅速的长胖10多斤。

      我知道不能就此倒下，况且亲人朋友领导同事都在给我助力和温暖，对我家伸出援助之手。可是又常常有无力感，有时痛苦空落到想要放弃一切。

      不知那些学生是怎么知道我家的境况的，我收到了一条条信息接到了一通通的电话。他们试图向曾经朝夕相处的老师传递支持和温暖。

      然后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一个大信封，里面居然是三张还保持着水分没有卷曲的紫红色的大叶榄仁树叶和几颗干透了的种子。这是当年补习班的一个小姑娘寄来的。她现在也是个优秀的语文老师。

      她在微信上留言：“听到老班家的事，很难过，心疼您。带孩子回老家，刚好在路边看见大叶榄仁树落叶。老班，还记得当年我们为扫落叶烦恼，为高考担忧，您和我们说，不管如何，明天树叶还是会落下来，重要的是过好今天。您曾在周记中一次次写下鼓励我的话，我也想用自己的方式给您一点力量。”

      学生们的回馈让我庆幸曾在他们最清澈的年纪与他们共行一段，接着又生出惭愧。多年高三班主任，我曾经无数次的站在讲台上手舞足蹈，慷慨激昂的激励学生。那些课堂上自然涌现的古人智慧和习惯性的语言，也曾是我的信念。结果现在身处困境，我却在对明天对未来的不安中悲天悯已。我也曾不甘心，也曾鄙视过自己的怯懦退缩，在内心纠结中自我搏斗。

      但人生确实没有办法预测明天。正如《人民日报》所说，不要提前焦虑，也不要预支烦恼。生活就是见招拆招，日落归山海，山海藏深意。

      是的，除了活好今天，我还能有选择吗？

      给我寄大叶榄仁树苗的舍友，我失眠最严重时，会在夜深人静时给她发大段大段的文字。没有被嫌弃也没有被认作是无病呻吟，始终给我回应和安抚，视频带我运动。她儿子高二，女儿幼儿园，自己也上班，但是有时间会独自开车来陪我，来回要7个小时。27年的时光，终是在岁月中熬成了知己，但我不能成为她的负担。

      5月26日，大理宾川的雨季来临。我在山地里挖了几个深坑，种下了舍友寄来的树苗和学生寄来的种子，也种下人生的盼头和新的希望。

       作者/王 柳

编辑/杨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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