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川时讯•文化周刊】永别父亲的那一天

永别父亲的那一天

     •杨秀萍•

2011年3月16日,星期三,天阴得有些夸张,黑压压的乌云让人感觉沉闷得喘不过气,中午一点十五分,在沙发上躺了四十分钟之久仍无法入睡的我接到了弟弟的电话,电话里弟弟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惊恐:“快来医院,老爸病严重,在抢救,快点!”我一骨碌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语气失态地说:需要转院吗?弟弟说:来不及了,说完挂断了电话。

那一瞬间,我眼前一黑,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无底的黑洞,天塌地陷般的毁灭感顿时击倒了我,整个人瘫坐在了沙发上,浑身不停地发抖,神经脆弱的我被大祸临头的巨大恐惧压得难以喘息。

后来我怎么都记不起来,那天是怎样在那种情况下还自己骑车到了医院的。

一点二十五分,我到了医院,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父亲看上去很安详,像以往一样,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任妹妹怎么呼喊也生息全无了。

虽然接到电话就知道凶多吉少,但我还是被这突如其来,出手又快又狠的一拳彻底击懵了,整个人瘫了下去,可是我只趴了一会儿就站了起来,我处处与人为善了半辈子,总不相信上天会对我这么冷酷,要这么残忍地把我相依为命的父亲夺走。

我用脸贴了贴父亲的脸颊,还是温热的,又拉拉他的手,也同样是温热的,他的体温还在,怎么医生就说他死亡了呢?我气急败坏地跑到医生办公室对着医生大喊:“医生快来,我爸还有救,我爸还是热的。”医生听到我的话赶忙拿起听诊器随我跑到父亲的床前。

我们拼命地喊,苦苦地求,求上天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可以唤回父亲,哪怕是一个需要我们时刻照顾的父亲,哪怕是一个残缺不全的父亲,哪怕只说最后一句话,我们也愿意付出全部来换回我们的父亲。

经过一番检查,医生对我摇摇头说:“心跳、脉搏、血压”全没了,你的父亲已经死亡,体温变冷需要一个过程的。”

无论我如何悲痛欲绝,我的父亲就这样走了,早上还在办公室做事,还在送同事去旅游的父亲,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没跟我们姐弟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道别,带着折磨了他一生的烦恼,带着他未来得及,不,也许他多次想要对我们一诉衷肠,而我们又始终没有认真倾听的耐心,只好带着不愿再烦扰我们的自尊和遗憾走了,猝不及防地走了,走完了他69年艰辛坎坷的一生。含辛茹苦一个人抚养长大的三个儿女,在他离去的那一刻却没有一个在他身边,我无法想象父亲离去的那一刻是怎样的凄婉?他在想什么?

真正让我感到他生命终止、已离我们而去永远不会再来的,既不是医生说的没有了呼吸,也不是心脏不再跳动,而是他那双不论何时何地、总在追随着我的、充满忧虑和关爱的目光,已经永远地关闭在他眼睑的后面,再也不会看着我了。我一想到他的瞳仁已经扩散,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我就心痛欲裂,肝肠寸断。

住的近的亲戚和朋友,得到消息后纷纷来到了医院,我坐在父亲的床边拉着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应该做什么,我只想到自己无时不需要父亲的呵护、关照、倾听……却很少想过父亲也有需要我呵护、关照、倾听的时候。此刻,我只能拉着他的手、也只能这样看着他了。就是这样,也

是看一眼少一眼,拉一会儿少一会儿了。

就算是我望穿双眼,哭干眼泪,父亲也不会再回应我的呼喊了,父亲紧紧闭着他的眼和嘴。跟他平时的每一次睡觉一样,宁静而又安详,从我记事起,他那即使在高兴时也难以完全解开的眉头,现在是永远地舒展了。他那一生都在顽强地与命运抗争,深刻、坚挺了一辈子的皱纹,现在松弛了、疲软了、暗淡了、风息浪止了。他的嘴唇已经变成了紫黑色,他的手已经渐渐变凉,他看上去似乎还面带着淡淡的微笑。

父亲真的就这样安心的走了吗?

以我们这么多年血肉相连的感应,绝不是这样的,就在14号那天的晚上,父亲还在跟我谈他的一应计划,还在规划着他的老年生活,还在为办好了所有手续,却最终因为身体不适而没去成台湾旅游而深感遗憾,还告诉我十五号要去下关办事,问女儿要什么外公给你买回来。虽然在生活的重压下苦苦挣扎了一辈子,可父亲从来没有对生活绝望过。他那么热爱生活,他活下去的愿望还那么强烈。

我们姐弟三人中,父亲最疼爱的就是我,他经常会跟身边的人说,我是最理解他的人,从不跟他顶嘴,性格温柔,善解人意。最放心不下的也是我,因为我太善良,太善良的人容易吃亏。他怎么就能忍心丢下我不管呢?

父亲一生都在与命运抗争着,六十九年的艰辛岁月,把父亲累苦了、也榨干了。像一匹不堪重负的老马终于觉得力不从心,实在挣扎不动了。不想再累了,他走了,走的那样毅然决然。不论我怎么呼唤也唤不住他了,就连我这个他最放心不下的女儿也拽不住他了……

对着父亲那张永远镌刻在我脑海中的脸,我一遍又一遍、无边无际地猜想着他的表情后面所隐忍的,和安详、瞑目以及没有一丝痛苦完全南辕北辙的,他在与死神最后的搏斗中,独自承受的我无法代替、分担的,死亡袭击的恐惧和痛苦。和他一生隐忍着无处诉说,难尽其详的一切苦痛和悲伤,我心痛如绞。

我不知道世上有没有一种语言或者文字,能够确切地表达出一个人心痛到极致的感觉,如果有,那就完全适用于现在的我了。可是,我想不出此时能够表达我心情的文字,那痛彻心扉的感觉让我窒息,让我的心强烈痉挛,我体会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我甚至听见了心被撕裂时的钝响。我哭得手脚冰凉,嘴唇发麻,晕了过去。

也许上天是慈悲的吧?他不愿让父亲再忍受病魔和伴随了他一辈子的孤独的折磨,让他在更大的痛苦到来之前就把他接走了。并且终于对父亲发了一回善心,给了父亲一个没有痛苦的终结,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顺利的一件事了,然而对于我们却过于惨烈。

父亲被装殓进了他最后的归属,遗像上的父亲仍然那么栩栩如生,目光柔和地看着我,而我,越来越相信父亲是含恨而死的,是我的粗心害死了他!半个月前我就发现父亲的脸看上去有些浮肿,问他,他说是因为睡眠不好,有些感冒没感觉有哪里不适,看着他每天健步如飞地去散步,明知道他心脏不好,总怕给我增加负担,对自己的病总是轻描淡写,能拖就拖,我这做女儿的却没坚持带他上医院去检查一下身体。父亲碰上我这么一个不尽责任、不懂得照顾他的女儿,实在是他所有不幸中的又一个不幸。

记得“三八”节的那天下午在一起吃饭,父亲说他不想吃饭,我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他喜欢吃的菜,他对女儿说:“你看你妈妈对外公这么孝顺,以后你也要学你妈妈,要孝顺她。”他眼里流露出的,那抑制不住的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的满足感,让我心里一劫,就是这么细小的一件事,都能让父亲感到快乐,而我却白白丢掉了很多能让父亲快乐的过去。

在父亲陪伴我们的三十多年中,我甚至没有对他说过“我爱您”总觉得这是无须言表的。在给了我生命的父亲面前羞于表示温情,几乎没有对他说过什么温馨的话。现在,一想到那些话可能带给他的满足和快乐,我就无穷追悔。       

现在,不论我再亲吻父亲多少次,再对他说多少次“我爱您”也只是我单方的依恋了,父亲再也不会知道,再也不会感受我的“孝顺”带给他的快乐了。

回想这一生,我没对不起过谁。只有父亲,作为女儿,我是对不起他的,欠着他的。别说是没有机会了,就是有机会也是无法还清的。半生过去,我碰到的难堪、痛苦数不胜数,但都不如父亲的离去给我的伤痛这样锥心刺骨。

在这样的变故后,我已非我。我会更加的善待我身边的每一个生者,我会倾尽我所有地爱我身边的每一个亲人,父亲!您一定不知道,您又创造了我的另一个生命。

如今,父亲离去已十三年,每每想及父亲离去时那锥心刺骨的创痛依然鲜活如昨。对父亲未尽的孝顺和关爱,成了我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遗憾和歉疚。

父亲!如果您泉下有知,那么,我们经常来梦里相见吧!我想对您说:“父亲!我爱您!请您原谅女儿的不孝!”


作者/杨秀萍

编辑/杨宏毅

责编/杨宏毅

审稿/张 进

终审/杨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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