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川时讯·文化周刊】月下赶路的人
月下赶路的人
◎/张若恒
我被生活的闹钟叫醒。如水的月华洒在床头。
穿衣出门,一轮大月亮挂在中天。村庄、远山、树木组成一幅立体的黑白画。月下的村庄很静很静,我在巷道中行走,很是兴奋,哈哈我在村庄里乱窜你们都不知道。看着这黑白相间的画面,触摸着带有余温的土墙,兴奋之后是如夜空般深远的沉思。
有一天厚厚的土墙倒在了挖掘机的巨爪下,人们惊讶的发现摔碎的土墙中有大量的木炭、瓦砾。人们才想——村庄不是从来就这样的。于是人们开始在老人讲过的故事中,在有字的墓碑上寻找村庄过去的样子,人们失望了。于是只能猜想。
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在这样月明星稀的夜晚。一群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目光惊恐的人来到了这里。这群行色匆匆的人从何而来,又准备去往何处,后人追问了几百年还是没有人能讲清楚。只有传说从南京应天府大坝柳树湾来,还有更为遥远的甘肃,但这就只是传说无据可考。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少路,鞋子走破了再补,补了又走破。脚板起了血泡,血泡破了磨出老茧。所有的人最后都是光着脚,瘦得不能再瘦,仿佛是一片黄叶,来一阵风就被吹走。衣服是破了又补,补了又破的,身上捆绑着路途中拾到的能够御寒的东西。
他们只想在这里歇脚,天明再赶路,没有目标的向前走。很疲惫很疲惫了。躺下,在适宜的温度下这一夜他们睡得很香。睁开眼就是天亮,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河谷,河谷中水汽升腾,早醒的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同伴,以为在梦里走入仙境。在确定不是做梦之后人群躁动了,人们奔向河谷跳进清澈的河水,洗去身上的污渍和满身的疲惫。所有惊恐的目光变为惊叹,所有僵硬的表情变得安详。
当人们安静下来再细细观看,目之所及是苍天的大树,溪水在巨大的水冬瓜林中蜿蜒流淌,鱼儿在水中欢腾,更为惊喜的是河边的沼泽地里长着野生的水稻。他们决定不走了,在此定居,一路上所有的决定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痛快过。
慢慢的河流中的水冬瓜林消失了,河水不再到处乱跑,温顺的归入河道,河流两岸有了平整的农田。人们拿出宁愿饿死都不肯吃的稻种和麦种,从此河流两岸水稻金黄,麦苗青青。山林中的野生核桃嫁接成了泡核桃。房屋出现了,形成了村庄。袅袅炊烟在村中升起,村庄有了鸡鸣犬吠,有了小孩的啼哭。
随着人口增多,山坡上出现了梯田。有的梯田离河流很远不能用河水灌溉,村民给这样的梯田取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雷响田"。用不到河水灌溉的梯田,只能等雨季来临,小满节到了大雨还不下,端午节过了箐里还不淌水,看着秧苗在秧田里一天天长高,村民心里很着急。夏至过后第二天,天空压着厚厚的乌云,下午下起了瓢泼大雨。碎米催促丈夫建国赶快去把流淌在山箐、水沟、大路上的雨水引到田里。太阳落山,田里的水已经淹没高低不平的土块,为了保住田里的水不流失,必须在今天晚上把田犁起耙细。建国扛着犁耙,碎米赶着两头黄牛去到"雷响田"。雨还在下,只是小了一些,建国架起耕牛开始犁田。天空彻底暗下去,碎米拿出竹篮里的松明点燃,火光能够照亮的地方出现一片橘黄色,这橘黄色的背景上有两头在耕田的黄牛,一个扶着犁把的男人,一个披着蓑衣打着火把站在田埂上的女人。碎米环顾四周,整个山坡都是星星点点的火把,大家都是舍不得这珍贵的雨水。
公鸡第一次啼叫时田已经耙细。雨停了,一轮银色的月亮挂在天上,天空疲惫了停止了吵闹,人累了拖着无力的身体归家。还是两头牛,两个人,只是多了四个影子,还是建国扛犁耙碎米赶牛,月光把他俩描绘在了大地上。
火把节后两天。吃饭时,碎米对建国说:"山茶她爸,家里头的米不够吃一个月了,新米还接不着,以后咋整?""我跟三哥说好了,跟他一起驮板到坝子卖。"建国边吃饭边说,"等月亮白的时候就去,卖一驮板可以买回来一百多斤大米。""一百多斤大米,每顿饭参一半玉米面或者麦面能够一家人吃上两个月。"碎米心里盘算着。
建国和三哥一人赶着一匹骡子,每头骡子驮着两百多斤的木板。这晚天气很好,半个月亮把世界变成灰白色。他们将要在这天夜里走十个小时的山路,天亮时到坝子。手电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敢用的,第一是为了节省电池,第二怕人发现。夜里气温低,但建国不觉得冷,他头上冒汗,背上流汗,骡子走了五六里全身的毛就被汗水浸湿。走着走着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挤满天空。
三哥熟悉道路,他赶的骡子也识途,他赶着骡子走在前面,建国跟在后面。月光下道路清晰可辨,路仿佛没有尽头。走干了溪水开始爬坡,爬到这座山山顶,看到前面又是无数的山。天空中的星星越来越稀疏,最后全都不见。骡子实在太乏了,不想再走。建国在路边折一根树棍抽打骡子,他虽然舍不得打,但他清楚骡子一躺下就要赖在地上不起来。东方出现鱼肚白开始下坡,一直下坡到坝子。上坡费力气,下坡膝盖软都不好走。
坝区缺少建房的木头,做家具的木板。建国小时候生产队开了个马店,经常看到从坝子来的人住在马店,他们是进山来购买木材。买到木材后有的用骡子驮,没有骡子的只好靠人背,被木板的还有女人。
买主是三哥前次就约定好的,价钱也说好,交易很爽快。卖了木板三哥带建国到市场买米,骡子揭下鞍架拴在市场边的桉树下吃蚕豆。每年冬季种出来的蚕豆大部分都要留给骡子吃,再缺粮食也要顾骡子。骡子是唯一的运输工具,也是家里唯一可以赚钱的牲口。像这样走长路干重活时主人对骡子格外的慷慨,蚕豆增加到每天两顿,一顿一钵头。三哥和建国坐在桉树下就着凉水嚼荞面粑粑。买好了米,建国不忘给五岁的女儿山茶买上五角钱的水果糖。
往回走没有了去时的紧张,建国和三哥边走边聊天,一弯月牙出现在天空时建国推开了自家的大门。
五点半山茶推醒了熟睡中的女儿,女儿要去上大学,买好了中午十二点的机票。山茶提前在心里规划,从家到机场需要四个小时的车程,中途休息吃饭计划一个小时,过安检候机预计一个小时。行李是山茶昨天晚上就替女儿收拾好的。山茶催促女儿赶快洗漱,自己把行李搬到汽车后备箱,边搬东西山茶边提醒女儿煮好的早点在茶几上快点吃。
汽车行驶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橘黄色的车灯打破了月华的清晖,朦胧月色笼罩着起伏的山峦。女儿高考成绩不错,填报志愿时山茶首想到的是师范类,毕业后像自己一样当老师,女儿不愿意,要么选医科类的也好,女儿还是不愿意。最后犟不过女儿只能让她选了阿拉伯语。
山茶边开车边对女儿讲到学校要如何学习,路上要注意什么,女儿在后坐打游戏,回答都是一个"嗯",山茶也就不再讲,这些话讲了不下十次,山茶想想笑了。
看着车灯照亮的道路,山茶想起了父亲刘建国送自己去面试也要翻过这些山,当时没有公路。面试前一天队长到家里告诉父亲说:"刘建国,恭喜啦!你家闺女考上师范了,明天下午两点到教育局面试。"父亲带着山茶夜里四点起来赶路,父亲怕山茶走不到,拉上了家里的黑骡子让山茶骑。快到县城父亲把骡子寄在一户熟人家,和山茶一起步行到教育局。面试之前山茶非常紧张,听说面试通不过就不会被录取。面试的主考官是师范学校一位姓张的男老师,笑眯眯的很亲切。张老师先自我介绍,再让山茶做自我介绍,还对山茶说不要紧张。介绍结束,老师让山茶做了几个下蹲。张老师停了一下,好像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刘山茶,你写几个字看看。"张老师和蔼的说,并把笔和纸放到山茶前面的桌上。山茶不知道该写什么,猜想写的内容是不是也是测试的一项内容?张老师似看出山茶的顾虑,鼓励说:"随便写。"山茶握着笔,感觉手像木头一样笨拙,山茶努力控制着手一笔一画的写了"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这八个字。张老师哈哈的笑了,转头对坐在旁边的考官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好。"张老师很正式的对山茶说:"面试通过了,回家等着入学通知书吧。"山茶激动得跑出去抱着阿爸哭了。
山茶现在想起面试的经历心里还暖暖的。汽车翻过了一座座山岭,穿过了乡镇和县城向着州政府所在地的机场驶去。山茶看了看后坐上的女儿睡得正香,本想给她讲讲自己刚刚回忆起的"面试",但又不忍叫醒她。
看着女儿走入机场,山茶心想女儿离自己将越来越远,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仿佛月亮穿过云朵。
作者/张若恒
编辑/杨宏毅
责编/杨宏毅
审稿/张进
终审/杨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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