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节日】狂欢吧,火把!
丁 强
明天就是农历虎年六月二十五了,儿时,每当这一天,故乡古底坝汉邑村都要过火把节,我们小朋友都要撒火把,打火把仗。
我童年时幸运地赶上了几年大集体社会、人民公社时代,我们村分上队、下队,撒火把仗的假想敌就是两个队的小伙伴。要想过好火把节、打好火把仗,必须关注村里文昌宫那棵火把花。那棵火把花树,由一根主干、四五枝枝丫、无数枝枝条,叶子、花朵组成。春季发芽、长出叶子,酝酿花事。每年农历五月,枝繁叶茂,呈现出碧绿的倒三角形。一般情况下,每年六月中下旬,这棵树就开花了,一串一串、一团一团的,起初是粉红,娇艳欲滴,几天后就变为红色,密密麻麻,红红火火。每当这个时候,火把节也就到了。我们全村人都叫它火把花,后来知道这种树学名叫紫微,感觉更文艺范,但不接地气,也不通俗易通,更无法想象它与火把节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一直倔强地叫它火把花。刚刚出版的《云南宾川古底塔拉摩张氏家谱》把文昌宫收录入“风景、名胜图录”里,照片上的火把花很抢眼,为这本家谱增加了年代感、沧桑感,美感。
虽然汉邑村没有这棵火把花树的历史资料,但自我1972年4岁跟着三哥去学校跑玩开始,它就是这个样子,好像没长高,又好像长高了不少,深深刻印在我心中——火把花开,火把节就到了。
在我的记忆中,一年中所有的节日几乎都是为了吃,但火把节是个例外,吃什么并不重要,而且没有什么记忆了。但也不至于过火把节不如过生日,全家人蒸一碗鸡蛋就算过节。生活再困难,酸木瓜火腿炖鸡总是有的,有时候还会杀一只羊,蒸羊肉粉蒸,熬羊汤锅。啃了油露露的鸡腿、羊骨棒,用袖子擦擦嘴,再用衣角擦擦手,走出家门,准备打火把仗。而在撒火把前,早早就开始偷偷准备“军火”、神秘武器——舂木香。
火把节,火把节,顾名思义,必须有火把。我小的时候,汉邑村背后的白杨条山、梭木头山上长满了松树,笔直的松树不仅可以砍伐为柱子、圆木、椽子,还可以砍伐为白柴,晒干后夜行时照夜路,过火把节时竖火把、撒火把。砍伐、晒干白柴只是撒火把一个“军事演习”小环节,还要在松树杆、树根上砍点有松脂的松明,捆绑在火把的头上,助推火把燃烧,即使下雨火把也不会被淋熄火。而最重要的燃料是木香,它才是撒火把的必备神器,必须在火把节前一个月就动手准备。
松树被砍去树杆后,总会留下一截树桩,经过风吹日晒雨淋,树桩、树根吸收了天地的灵气,把木质发酵、转化为木香。挑一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上山去背木香,用锄头或者斧头敲打树桩,听到空响,里面十有八九就有木香了。劈开树皮,一块块、一坨坨、一截截金黄色的木香散落下来,窃喜油然而生——今年火把节“军火”好!
四脚四手把木香捡起丢进篮子里,装得满满一篮,还嫌不够,把稍长一点的木香插在篮子口四周,然后再在“栅栏”里堆放木香,把木香堆得冒尖、像个金字塔背回家。
回到家中背上楼,一块一块、一坨一坨从篮子里拿出来,放在二楼的月台上晾晒个十天半月,等到火把节前一两天放在杵臼里舂木香。
舂木香是个力气活,也是技术活,如果要让木香燃烧得更充分,火苗大,更有杀伤力,还得动点小心思,在木香里掺杂晒干了的松香、鸽子屎、秧苗尖尖,这些更加神秘的武器。
火把节前,我背着木香、松香到老水平哥哥家,请他帮忙舂木香,我们把杵臼打扫干净后,把晒得黄生生的木香丢进杵臼里,用杵臼棒使劲一舂,黄灰直冒,呛得我们直咳嗽,此起彼伏。感觉舂细了,杵臼底有了一层面粉一样的东西,就喊:“停!”然后用瓢舀出来,倒进细筛子里左右摇晃筛动,金黄色的木香粉落进簸箕里,没有舂细、筛不下去的木香倒回杵臼里继续舂,如此反复三道,当所有的木香都舂完了,簸箕里便堆起了厚厚一层木香面。我们的头发上、衣服上,全身都是黄灰,除了黑色的眼睛,几乎都是黄的,甚至鼻孔里都是黄灰,一捏鼻子甩鼻涕,鼻涕也是黄的。七手八脚,把木香面捧进、舀进书包里,满满一书包,大功告成,等待开仗。
背着书包,从老水平哥哥家横着身子走回家,见人也不打招呼,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一定要赢的样子。
火把节是中国的一个传统节日,也是我们古底坝每年必过的节日,但过节的日子却有差别。古底坝主要生活着汉族、彝族人,有少量几家白族人,彝族主要集中在下半截水盘磨以下,汉族主要居住在上半截六队以上,白族只有水坪村几家。我们汉族火把节过农历六月二十五,彝族过六月二十四。
这两天是下旬,月亮出来得晚,月光也不亮,每当这个时候,坝子里的夜晚就会竖起火把,星星点点,很是好看。大人们在稻田边竖起火把,烧死、驱赶蚊虫,希望消除病虫害、瘟疫,祈求五谷丰登,粮食满仓!
大人举行了竖火把的仪式后,该我们出场了——撒火把仗。下队的头目是我和大我一岁的丁德华,队员有弟弟、侄儿一大堆“特战队”小伙伴;上队的领军人物是老从良哥哥、老水哥哥弟兄俩,队员是丁雄、老家富等等。在下队稻场集中好队伍后,先派一两个侦察兵去侦察,看看上队的人来了没有?掌握情况后,就点起火把,前呼后拥来到路口准备战斗。战斗开始了,两军二三十号人在坑洼不平、拥挤不堪的三角地带展开混战,将对将、兵对兵,就像《三国演义》《水浒》里一样,基本是单挑,看不起一群人围攻一个人。看见对手冲过来,就从书包里抓出一大把木香,撒在火把上,头发被燎着了、衣服被烧通了,也不找对手麻烦,大人也不管战况如何,小孩子的事小孩子自己解决,基本不帮忙。所以,年年火把节都是喊声震天,杀声震地,战斗激烈,看见“敌人”头发被燎、衣服着火,更是欢声笑语,指着“敌人”大笑:“我们赢了,我们胜利了!”
哪怕有人裤子烧通了,露出屁股,或者不小心摔倒,受点伤,哭鼻子,更大一点的哥哥姐姐、父母也不会帮忙,小孩子的游戏不会演变为大人之间的打斗、矛盾。更不会像现在孩子之间一小点争吵、撕打,家长就要帮忙大打出手,甚至闹上法庭。
晚上10点半左右,战斗结束,队员们各自回到父母身边,用撒火把的方式给长辈送上祝福,遇上年纪大、德高望重的老人,还要等他们把裤脚卷起来,抓一小把木香撒在火把上,“嘭”的一声,木香溅起的火花在小腿上迅速燎过,空气里散发出汗毛燃烧的味道。老人呵呵一笑:“谢谢你给我撒火把!祝你快长快大,学习一年更比一年猴(进步)!”小朋友们赶紧回复:“祝阿老(爷爷)头不疼、肚子不疼,身体好,长命百岁!”
点着火把回家,书包里还剩木香,打开猪圈门、鸡圈门撒几把,口中念念有词:“烧死蚊子、苍蝇,祝愿我们家不要得猪瘟、鸡瘟,六畜兴旺,鸡蛋吃不完!”
放下书包,带上弟弟、侄儿,点着火把到塔拉摩大箐小河里洗澡,拍去衣服上的黄灰、鞋子上的黄灰,把衣服挂在小树上,跳进水潭里裸泳,洗去头发上的黄灰,洗去脸上的黄灰,吹去鼻孔里的黄灰,白白净净,穿上衣服回家睡觉,回味撒火把仗的欢乐,直到如今。
8岁至15岁,我每年农历六月二十五晚上都参加撒火把仗,也到稻田边竖过火把,那是一年中最好玩的夜晚。如果下雨,这天晚上未能玩火把仗,上、下队的小伙伴还会相约七月半晚上再打,弥补一年中的遗憾。
长大后到昆明打拼、定居,再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更没有亲自玩撒火把仗了。多年来,也曾到玉龙湾、民族村等地过过火把节,但只是吃吃饭,开开篝火晚会、打打跳,总找不回这样的感觉。
明天(农历6月25日)就是2022年火把节了,我在想,如果现在的男孩子也能过过这样的火把节,过过撒火把仗的瘾,也许对培养男孩子的勇气、组织能力会有帮助。
文/丁强
图/杨宏毅 吴松江
编辑/杨宏毅
责编/李丹
审稿/朱晓天
终审/杨凤云 吴洪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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