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时光品生活

◎/董黎霞

那个傍晚已过去了六七年，但每当想起来似乎刚发生在昨天。想起来，我的心中就满是愉悦，还有一些发现人生奥秘顿悟后的欣喜。

          （一）

那时县城的街天还存在露天集市。每到星期天，南环路、桔乡路和白塔路便呈现出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好不热闹。

白塔路露天集市是这些集市中最热闹的！

     白塔路在县城中修建得最晚，因社会经济发展和综合实力的提升，这条路的标准是最高的，宽阔自不必说，路中央的隔离带内像州府的道路一样栽满了月季、天竺葵等四季常开的花卉。道路两旁修建的健康步道也比别的地方更宽阔，步道与公路的衔接处，每隔三四米还栽了芒果树。芒果树四季长青，春夏时节满树缀满了俏皮可爱的小芒果，像一柄柄绿色的大伞下缀着的一颗颗翠玛瑙，把果香小城的宾川装点得格外灵动。白塔路的美和康养氛围吸引来无数人散步、慢跑，也吸引来众多打零工者在边休息边吹两把散牛中等待招揽活计。

因人，一切应运而生。每天下午，在人们吹着旷野的风，悠闲行走或慢跑的步道边，有农人从路边坎下的田地里现掰下一篮新鲜的玉米棒子背到路边售卖，或是割来几大抱青绿的黄豆，还不等摘下来，旁边就围满了路人，边说笑边摘，还边分享着是要炒上茄子好吃还是回去洗净后就煮成毛豆，品尝刚从土里出来的鲜嫩嫩的甜味，或是放到豆浆机里加入几颗花椒和两三个青辣椒打成糊状再煮上切细的南瓜尖成为当地的美食“连渣涝”。至于青白小菜和其他瓜果，一年随时令不同，道路旁也呈现出不同的鲜嫩欲滴……

到了街天，白塔路露天集市更是将多元、包容和热闹呈现到了淋漓尽致的程度。集市上贩卖的商品有来自批发市场的常规货物，但更多的是来自全县各村寨的地方特产甚至是县外运来的特色商品。春有深山蕨菜、树头菜、金雀花，可煮汤吃的野生杜鹃花等；夏有水蜜桃、青脆李、各种时鲜瓜果小菜和野生菌；秋有还带着泥土香味的土豆、芋头、花生，新鲜的拉乌核桃、李子园的糖心苹果以及各种山货；冬有来自鸡足山的冬桃和其他一些当季的物产。当然也有一大车的从永胜运来的芒果、不知从哪儿运来的圣女果，有南涧的锅巴油粉……有在芒果树的阴凉下悠闲地整理着旱烟叶、打磨烟锅杆的老汉；有向路人介绍鸡翅根、重楼、猪鬃草、白芨等野生药材药效的山里土医生；有正在纳千层底并售卖一大簸箕手工布鞋和虎头帽的萂村白族阿婆；也有卖林中寻来的蜂蛹和玉米地里捉来的蚂蚱和蝗虫的勇士……

白塔路的集市贩卖的不仅仅是物品，还有西南边陲小城活色生香的慢生活。无论是对于贩卖货物的乡民，还是赶集的人们，星期天到白塔路赶集是怀着像到鸡足山朝圣一样的心情的。因此，街天的白塔路醒得极早，睡得极晚。在这持续时间极长的集市上，贩卖货物的乡民，卖完了货物，钱袋子鼓了，便四处闲逛，吃够了好吃的，再买回一些生活物品，便又四处搜罗些小县城最时尚的元素和消息，作为回到家和当地人茶余饭后侃大山的谈资；而对于赶集者来说，街天不仅能买到很多特色物产，还可以看各种各样的市井百态，可以满足味蕾的各种独特体验，可以在讨价还价或是一问一答中品味不一样的生活乐趣。尤其对于远离了泥土的上班族和城镇居民来说，和最贴近土地的乡民们打打交道，购置些来自土地的最新鲜的物品，便觉得生活多了几分真味。所以，每周没有到白塔路赶集，心里便像缺了什么似的，这一周也好像是白过了一般！因此，生活在县城里的人到了街天一天赶三次露天集市是再正常不过的，早上赶早集，中午赶午集，到下午出来走路锻炼的时候又顺便赶晚集啦！

                   （二）

世间之事，总没有两全。任何一件事始终以“双刃剑”的形态存在着。白塔路露天集市不例外，所有的露天集市都不例外。一方面是事实存在的需要，另一方面却又为各部门的管理带来了难度。

令市场管理部门头疼的是摊位管理问题，每周市场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都要为规范摆摊和贩卖货物者费尽口舌，有时还要处理好多起临时摊位争执的纠纷；令市容市貌管理部门烧脑的是露天集市的环境卫生问题；令交通部门每周费尽力气的便是交通疏导和整治，交警们上街执勤是最早的，下班却是最晚的。加上白塔路是县城到一中上学的一条重要通道，星期天下午送孩子上学的人多，电动车、摩托车、小轿车、越野车便又塞满了道路，常常挤得水泄不通。

              （三）

那是一个初秋的黄昏，太阳还在西边的山顶露着小半边脸微笑的时候，我和爱人已把女儿送到一中驾车行驶在返回的路上。送的时候，路上虽然车多人多，但还不至于拥堵。等返回的时候，白塔路却已摆起了长龙阵。各种类型的车辆从北边环岛那头路边集市的起点，一直排到了靠南边的“零下一度”海稍鱼庄附近。许久，前方都没有挪动半步，路上的行人却仍是熙熙攘攘，各种电动车、摩托车不时地穿插期间，像一条拥堵的河流里游动着的一尾尾灵动的鱼儿。不少堵在路上不得脱身的驾驶员们，抻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遥望前方，似要使出浑身解数找到堵点，立刻解决。耳边不时充斥着高高低低的喇叭声，也偶有焦虑声、抱怨声。在那样的氛围中，我们一路聊天的心情也受到了一定影响，爱人也冒出了几句抱怨的话语。我打量着车窗外面的境况，就在我转头看向西边远山的时候，被眼前的美景惊住了！

太阳在山脊那里留恋着，还未舍得完全落下，橘色的光把山的轮廓晕染得格外生动，天空中漂浮着的云朵也呈现出各种渐变的色彩。我指着窗外，叫爱人“快看！”在瞬间的眼神交流中，他会心地笑了笑，于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把车往后挪了挪位置，找了一个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地方停妥了车。我们牵着手，在白塔路东面与大片田野相接的健康步道上漫步起来。我们的耳边再也听不见刺耳的喇叭声和嘟囔着嘴的抱怨声，穿过耳际的是树上归巢的鸟声鸟语，是微风为绿树梳头的慈爱的抚摸声，是田间泛黄的玉米地里为丰收而欢唱的虫鸣声，是大片大片的泥土里刚探出头不久的小葱们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的呢喃声……

     抬头看天，云朵轻盈而多姿，夕阳的余晖为她们换上了一套又一套色彩艳丽的晚装，她们在天空中不时变换着形态和舞步，像一位位出色的舞者，在属于她们的舞台上尽情展现出最动人的光彩。平时，总喜欢在杨宏毅老师的朋友圈看云，在他的摄影家视角的镜头下追云，赏云。而那一刻，在满是喧嚣的尘世里，我们在田野间静静地看云，便拥有了一种别样心境的体验。

听风，看云，在城郊的田野间用长时间面对电子屏幕的有些视力损伤的眼睛捕捉大自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独特的面孔，感觉眼睛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心也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再顺便买上几串在滋滋的炭火上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烤串，来一杯现做的冰柠檬水……在多重感官的协同作用下，竟觉得生活是多么美好！幸福和快乐竟是如此简单！

            （四）

在一棵树冠繁茂的芒果树下，我们看见一位70多岁的老汉，正在把一小捆一小捆的旱烟叶抹平，叠在一起，再用塑料布整齐地包裹起来，用细绳捆好。不疾不徐，动作连贯而娴熟。细看老汉的衣着和神情，并不像为生计而奔忙的人。

天光渐渐暗了，爱人关切地过去和他攀谈了起来。

在谈话中我得知，这位老大爷家离县城不远，也就四五里路。年轻时候种烤烟吧，纯属为了生计而奔波，吃的，穿的，用的，起房盖屋，赡养老人，养育子女，人亲来往……哪一样不是从土里刨食？可无论怎样辛劳地刨啊刨的，日子照样紧巴！现在好了。大儿子家的四五十亩果园里全是沃柑和脆密金桔，一年收入好几十万。小儿子跑运输，儿媳做电商，把宾川的水果和特产销往全国各地，小日子也是过得风生水起。两家都盖起了时尚的小洋楼，儿子儿媳都很孝顺，孙儿孙女承欢膝下而且在学校学习成绩都还不错。现在老汉把门前的3、4分田地种成旱烟，纯属活动活动筋骨，打发下时间，享受来自土地和从前那些劳作方式在地地道道的农民的细胞和基因里刻下的幸福和甜蜜的记忆。再就是，每周一次赶集，似乎成了小县城和周边村民一项不可或缺的生活仪式。

     前些年，每周赶集老汉都有老伴陪同，风风雨雨一起了几十年。两年前，老伴得了不治之症撒手人寰，赶集卖烟叶便只剩了老汉一人。起初，两个儿子家也不再赞成老汉种旱烟，街天上街卖烟叶。但一段时间下来，他们发现老汉的话也少了，精神状态大不如前，一副颓像。在一个静静的夜晚，老汉和两个儿子和儿媳开诚布公说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吧，生命该像一潭流动的水，只有流动，水面才会有繁茂的水草，水里才会有小鱼小虾，有青蛙，有写字老公公、水板凳等一切鲜活的生命……若是缺乏流动，便是一潭死水了！再说，我年纪也不算大，很多事情能自理，也会照顾好自己，你们忙，我不会让你们操心的。”

话说到这份上，两个儿子和儿媳也便答应了老汉继续种烟叶、上街卖烟叶的要求。每到街天，大儿子一早把老汉送到街上，便到果园里干活。老汉四处转悠，看够了想看的，和街边几位常在一起的熟识的老人杀几把象棋，说些可有可无的闲话，再到附近羊肉馆吃碗羊肉，才开始悠闲的摆摊。至于想几点收摊，也全根据心意，有时想搭乘公共车就收早一点，有时想多闲逛一会儿，就很晚才收，一个电话儿子准能马上就到。至于卖得出去与卖不出去，卖多与卖少，全都是次要之事。一周的日子就因这样的一天，鲜活了起来！生动了起来！

             （五）

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那个傍晚，想起在那一条长龙阵的堵车队伍中，我和爱人果断按下的暂停键，我们从那焦躁急迫中抽离出来品尝到的自然真味，心境便恬静安宁了不少。

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那个傍晚和老汉的相遇，想起老汉关于生命要像水一样流动的朴实的人生哲学，我的心中便充满了顿悟后的愉悦和力量。那晚的一些画面，始终像电影镜头一样，时时浮现在我的脑际：

暮色愈加深沉，各种各样的车灯在白塔路上渐渐远去，朝着四面八方变淡，再变淡……仿佛在一个辽阔的海面，一艘艘点着渔灯的小舟，各自驶向了自己的人生航向，我和爱人都是其中的一艘。我们不知道前方什么时候有风，有雨；什么时候阳光灿烂；什么时候满载鱼儿归来或是毫无收获……

     不过，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风来，听风；雨来，赏雨；在灿烂的阳光下就做阳光下最想做的事情吧！在上天给予的每一个不一样的境况中，我想我已经找到了一把开启幸福、快乐和让生活有滋有味的万能钥匙了。

作者/董黎霞

编辑/杨宏毅

责编/杨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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