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川时讯•文化周刊】 火塘边的故事
窗外飘着雨,看到的是漆黑,远山没有了轮廓。
坐在火塘边看着火塘里的火苗,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记忆中的火塘属于童年。在冬天晚饭后,全家人会围坐在火塘边,火塘里燃着木柴,火苗不是很旺但是足够温暖,火塘中的三脚上是冒着白气的茶壶。爷爷拿着长长的旱烟锅,仿佛那烟锅从来没有熄灭过。一锅烟过了,爷爷又会从烟袋里抓出一小撮旱烟按在烟锅里,再把烟锅伸到火塘中点燃。有时来一两位吸烟的客人,主人和客人会相互品尝旱烟,然后交流种植和制作旱烟的技巧。无非是怎样施羊粪、烟叶要饱满到什么程度砍割、烟叶编好后要晒几天、露水露几夜等等。
全家人围坐在火塘边时,父亲就会拿起火塘边的茶罐洗净烤干,再往茶罐里放上一点茶叶,一边烤一边翻抖着,等茶叶散发出浓浓的香味变黄时迅速提起三脚上的茶壶往茶罐中倒入开水。此时,茶罐仿佛被施了魔法,白气升腾,泡沫翻滚。琥珀色的茶汤倒入青色的土碗中,让人垂涎欲滴。有客人的话,第一碗茶汤是要敬客人的,没有客人就最先敬给爷爷奶奶。
刚开始,小孩在火塘边是坐不住的,几兄妹会你逗我一下、我逗你一下。母亲总是一下安慰这个,批评那个,一会又反过来批评这个,安慰那个。慢慢的孩子们玩累了,几兄妹中最小的一个就会依偎在母亲的怀中慢慢的闭上双眼,而大一点的会选择坐在爷爷奶奶前面,头靠着爷爷奶奶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慢慢的大人们抱着孩子陆续离开了火塘,最后离开的是爷爷。爷爷离开火塘时会很认真的把剩余的火炭和柴用灰焐好,第二天最早来到火塘边的爷爷只要拨开灰就能点燃火,又开始一天忙碌的生活。
白天干活时遇到亲人或朋友总会约一声“今晚到我家向火(烤火)。”说是向火无非是走到一起摆龙门阵,讲今年哪一天是小满节,哪一天是寒露节,哪几天插秧合适,哪几天种蚕豆比较好,总会有讲不完的话。当然大人都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孩子多了大家都高兴,经常是大人要离开孩子还舍不得离去,父母连哄带骗带威胁才能把孩子带走。往往客人要离开时月亮已经升高,好客的主人无论如何也要给客人准备一把火把用于路上照明,火把的大小多少根据路途的长短来衡量,反正要保证客人回到家火把还绰绰有余,客人走时主人要把客人送到大门口,临别时总会说一句“明天晚上再来向火。”
火塘边流传着许多故事,让小孩子听了总会忍不住问“后来怎么样?”
父亲在生产队时期是生产队的牧马人,一年四季过着游牧生活。放牧的地方在远离村庄的高山,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砍树搭建简易的房子(叫窝铺),两个人吃、住、物品保管都在这窝铺。窝铺中的火塘昼夜不熄,白天在火塘边做饭,晚上要靠火塘取暖驱赶蚊虫和野兽。每天晚上几十头牲口就围着窝铺不敢离开,因为当时森林中有豹子、熊等野兽会伤害牲口,牲口也知道有火的地方才安全。我最爱听父亲讲山上的事。山上有一种鸟叫娃娃鸡,因为鸣叫声似小孩的哭声而得名,最大的有十几斤重,最爱吃黄刺果。穿山甲很狡猾从来不住在新刨的洞里,新刨的洞都是它在找蚂蚁吃的时候挖的,它都是住在旧洞之中,穿山甲昼伏夜行,但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了聪明的人类,人们只要在洞口放上几杈树枝就能够判断洞里有没有穿山甲。穿山甲腿短跑得不快,当遇到危险之时它有一个好办法就是把身体蜷缩起来往山下滚。山里的大黑熊能把茶杯粗的树枝挷弯来搭建窝,传说大黑熊因为嫉妒人长得俊俏,遇到人就会撕人的脸,有人的脸被大黑熊撕破过。
在火塘边二舅的故事最精彩,故事把我带到一个我从来没有到过的世界。二舅是筑路远征军,参加修筑滇藏公路。在1950年至1961年11年间二舅参加了“支前筑路远征军”,参加了滇藏北线的筑路工程。二舅讲的故事中有高山草地,有雄伟的雪山,有奔腾的大江。当时藏区还不平静匪患猖獗,二舅所在的筑路队也是以部队编制按照师、连、排、班为单位。每当太阳下山机枪就开始“咳嗽”一直到天亮,晚上都有人拿着枪在帐篷前轮流站岗。冬季藏区极冷晚上每个人的铺与铺之间有一腰深的壕沟里都要燃着大火,壕沟里的火是千万不能熄灭的,只要火一熄灭在简易的帐篷里晚上能够活活把人冻死。早上起来头天晚上挂在外面的洗脸手巾都成了冰块,一敲就碎。当时修路经常是在悬崖峭壁上作业,一件工具掉了都会直接掉到江里。
二舅还会讲到当时藏族同胞的生活。边舂酥油茶边用藏语数数,二舅讲的时候还会加上动作。和藏族同胞围着火塘吃肉,锅里的肉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有时是一人一块自己用小刀割了吃。有时是一大块肉大家一起围着火塘吃,每个人吃肉的工具就是小刀,自己割了一小块吃着又递给下一个,边吃肉边喝酒边唱歌。
二舅回到生产队之后主要负责马帮运输。拉乌每个生产队都有马帮,主要任务是把生产队的公余粮、腊肉、羊皮等走六七十公里的山路驮运到县城,再从县城把种子、盐巴等驮回拉乌。往返一次要五天时间。第一天沿着拉乌河逆流而上直到把河水走干,在傍晚时分找一片开阔平坦的地方把十几匹骡子的驮子端下来,解下鞍子让骡子在地上打滚吃草,几个马锅头则赶紧生火做饭。饭后几个男人就围着火塘把三个鞍子翻过来拼在一起就成了一张床,真是天作帐地作床,晴天数着星星入睡,雨天听着雨声难以入眠,因为上方仅仅只有一块塑料布,所有的雨点就好像直接打在脸上,还要防止火被雨水浇灭。去的时候会派人到森林中布置捕兽的扣子,返回途中就可以有兔子、松鼠、鸟雀等作为下酒菜。
边烤火阿妈会边给我们讲外公的故事。外公是结婚几年之后被抓去当壮丁的。外公入伍参加的是远征军,到印度、缅甸打过战,参加过松山战役,参加了仰攻高黎贡山战役,参加了解放战争。外公从军十七年转业后安排到省城工作,后因有妻儿老小需要照顾主动申请回到生产队。外公身材魁梧能够扛得动重机枪在部队是机枪手,有一次战役中被炮弹震昏过去,醒来时身旁都是牺牲的战友。外公有很多军功章让舅舅玩最后也不知道玩到什么地方了。
母亲讲的另一位外公是村里的奇人。现在的老人讲从来没有见过像我外公那样健壮的人,满脸络腮胡子,小腿和手臂上的肌肉仿佛是几个铁球。外公宰羊从来不用刀子,抓住羊只要用两腿夹住羊的身子轻轻一扭羊脖子,羊就没命了。用大拇指的指甲就可以剥开羊皮,割开羊的关节。
当时许多家庭都吃不饱饭,但是外公家总会有余粮,外公每天上山放牛总是背一个皮口袋,里面有斧头、绳子、种子,还抬一把锄头。放牛途中看到哪个地方土地肥、平整,就拿出斧头把树砍倒,过一段时间再到这个地方时砍倒的树已经半干,把这些树枝点着烧掉再开挖成地种上玉米、洋芋、四季豆等,平时边放牛边管理,到秋收的季节也就是边放牛边收粮食。
家里烧的柴也是外公放牛时挑回来的,每天挑一百多斤柴同样能够追上牛,外公砍柴只用一只手砍斧头,斧头不大但外公砍柴的速度极快。
整个村子就只有外公一人能够爬上偏头山去捕幼鹰,每年看到老鹰叼着小羊、小猪飞回悬崖时外公就知道岩壁上老鹰的巢里有了老鹰的幼崽。外公就会戴上用头发编成的帽子,借助一根藤条徒手攀爬上几十米高的悬崖去捕捉老鹰的幼崽。老鹰飞回来时发现外公就会来抓外公的头,结果抓走的只是外公的头发帽。母亲说老鹰的幼崽抱回家时虽然羽毛还没有长齐但已经有大母鸡一般大小。
又一次土匪进了拉乌村,村里的学校正在上课,匪徒就把全部孩子绑架到山顶上,要挟孩子的父母筹钱去交换孩子,如果凑不够钱就别想让孩子活着回来。匪徒贪得无厌他们要的钱怎么凑的够呢?另一个难题是匪徒只准一个人拿着钱去交换孩子,谁敢去?大家都想到了外公,虽然外公的孩子没有在其中,但是外公二话不说就走。外公把钱袋子丢给土匪,土匪一看钱不够不放人,让外公回去取。外公不动只是蹲在石头上抽旱烟,一把雪亮的斧头斜插在腰带上,双方僵持着。到吃中午饭时匪徒也不叫外公只顾自己吃,外公走上前去从锅里捞出一只羊腿就吃,最后把一只羊腿吃完不吐一丁点儿骨头,吓得匪徒目瞪口呆。十几个匪徒看是战不过外公,只好灰溜溜的走啦,走时撂下一句话他们还会回来的,但是再也没有回来过。
如今,许多家庭不再用柴火做饭,但不论是老房子还是新房子都会保留一个火塘,都说这样家里才有热乎气、才像家的样子,也说家里有老人,老人怕冷每年要备一些柴给老人向火。在下雨下雪天一家老小还会围在火塘边喝茶、烧洋芋,三脚上罗锅里煮的猪脚煮红豆在沸腾。故事还在继续……
作者/张若恒
编辑/杨宏毅
审稿/吴洪彪
终审/杨凤云
投稿邮箱/bcrmtzx@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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