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川时讯 文化周刊】吃菌,闲情的狂欢

温馨提示:野生菌美味,食用需谨慎!

吃菌,闲情的狂欢


    ·蛮 子·

今年的雨季来得不晚,但没一场像样的雨,零零星星的,不着劲。野生菌便也出得零零落落的,像永不能松懈的疫情下的人们,望不到头的郁闷。

几天前,大山里挂钩村拉乌大厂的胡君专程送来了一袋新捡的菌子,说是他头天亲自从山中捡的。青一色的黄牛肝菌,没一朵生虫,漂亮。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捡选过的。

一百多公里的山路,亲自送上门来。去年送来我就反复嘱咐制止,小县城,菌子,街上多的是。路太远,捡了自己家里吃就好。可胡兄弟执着,似乎不让我吃上他们拉乌山林里的“山珍”心里就不踏实。还附带一瓶自家的蜂蜜。我不得不收下,胡兄弟便满脸欣慰。我们,都是菌子的拥趸。

雨季,云南的菌子们让山林的地表着上蘑菇晕染的七彩花衣。彩色的菌子妖娆在山川林海、田埂地头。她们当中的许多,最后又都走入人家,奉祭于人间的烟火餐桌,完成野生菌一生的最后幻化,成全云南人餐桌上的狂欢。雨季,是菌子的故乡。当夏雨开始着劲,云南人并不关注雨势的大小,而是盘算着山林地头的野生菌子们该是醒来了吧?心心念念间,像是年青人盼着恋人的归来,孩子们盼望着节日的临近。

无论早迟,雨季,菌子总是要出的。

胡君送菌来后两、三天,宾川的菌子们好像突然醒了似的,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太和新嘉源菌子街一下喧闹起来,宾川菌粉们也一扫颓气,十八般吃艺冲天而起,买菌、捡菌、打理分捡、清洗。八仙过海,油炸、火锅、煎炒、煲汤、生片、烘干、盐渍……一时间满山川的菌子,满人间的菌香菌事。

一方水土一方人,云南人喜欢吃菌、捡菌。喜欢菌子那山野雨露的芬芳气息。胡君和其他捡菌人一样有自己的菌窝,每年都能捡拾数量可观的菌子售卖换钱。当然,也抚慰一家对菌们等待了一年的胃口,这样的山里人家再普通不过;令人惊异的是山里还有少数捡菌高手,他们掌握更多菌窝,捡菌的功夫令人匪夷所思,每天早出,从不约伴,秘密独行,满载而归。一个雨季下来,他们捡菌的收入能上万元;那些捡菌收入几百、上千元的则是普通人家;而城里人或乡村的人们捡菌,则纯粹是“仁者乐山”的闲情,毫不计较时间的流逝,毫不计较成本的付出,大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超脱。他们一起让云南雨季的菌子充满无限魅惑,那山丘野马的闲散和菌人菌事是地道的云南,是闲情的悠然散淡。

但云南是全国人民向往的山川,那些终于明悟人生后流连在云南山水间的生活家、旅游家们,被云南人吃菌的不管不顾,无怨无悔的深情惊呆。五颜六色的蘑菇,妖娆魅惑,每年的雨季,在云南总有无数吃菌生发的菌人菌事在江湖流传。有人吃菌中毒,有人捡到菌王,有人偶遇遍野的菌场,有人吃菌致幻在空中抓小人人玩……食安办的文件年年及时发布吃菌风险警告,吃菌有风险,入口需谨慎。但又怎么抵得住云南人对吃菌的如醉如痴。

胡君谨慎,每年送来只清一色一种菌,不混搭。去年是头茬香菌,那是味蕾深藏一年的鲜美记忆。今年牛肝菌亦是大可朵颐的日常主菌。其实在云南人的食事里,菌子们秀色可餐令人垂涎,鸡枞、鸡枞花、栗窝菌、香菌、松茸、松露、冷菌、鸡油菌、早谷菌、桂花菌、白葱、红葱、见手青、牛肝菌、羊肝菌、羊肚菌、竹荪、铜绿菌、老人头、奶浆菌、米汤菌、虎掌菌、干巴菌、青头菌、马皮泡、刷把菌等等等等,她们琳琅满目,光耀整个夏秋,溢香万家餐厨,滋味着云南不太匆忙的人们。

于吃菌一道,生活家李渔或许和云南人接近,其言:

蕈之为物也,无根无蒂,忽然而生,盖山川草木之气,结而成形者也,然有形而无体。凡物有体者必有渣滓,既无渣滓,是无体也。无体之物,犹未离乎气也。食此物者,犹吸山川草木之气,未有无益于人者也。

生活家食菌真是雅人雅事。滇人吃菌则令人荡气回肠。

吃菌,非得有散漫的心境,闲适的心情不可。真正的“吃菌”,非关财富、非关菌种贵贱,但求一心向“菌”别无所求。试想,你花一天半天的,进山捡拾回来,或是上街选买到家,那些辅料食材的精挑细选,然后是菌子的精心打理清洗,一朵,一朵……心无旁骛,那份气定神闲的专注,那份虔诚入定的忘我,漫溢着食欲和味蕾的无限渴望。最后在人世的烟火中完成烹饪的历炼。或是一家人,或是三、五好友,甚或是独处的静享,上桌,在夹箸举盏间“犹吸山川草木之气,未有无益于人者也。”时间流逝,更多的菌们在山林中安静地生长,雨露滴落、阳光穿林声可闻,宛若天籁。当捡菌人的脚步声惊醒山林,新的一天开始了,并不着急。

笠翁还言:

为清虚之气所钟者,其能益人可知矣。世人辨之原有法,苟非有毒,食之最宜。此物素食固佳,伴以少许荤食尤佳,盖蕈之清香有限,而汁之鲜味无穷。

这说的一层是辨识菌之有毒无毒,另一层说的是菌之烹饪有道。

对可食用菌还是毒菌的判断,一般而言,颜色鲜艳者大多有毒。但一切都需要有现实的经验才能辨别分捡。没有现实经验,说多少都无用,一旦面对那数十种琳琅满目的菌们,理论几乎完全手足无措。辨识菌类,我是坚定的经验主义者。云南人称吃野生菌需找“三叔”,一是品种熟,二要煮熟,三是医院路要熟。风趣到点子上了。

“此物素食固佳,伴以少许荤食尤佳”,此可谓深得滇人真味。菌之烹饪,以云南人口味,必不可少的佐料是腊肉、大蒜、生姜、辣椒、花椒。尤其是煎炒、火锅和煮炖,菌之鲜味饱含山林的清新,纯粹悠远,佐之腊肉,生活的风韵如穿林风过,菌香似朝露轻盈随阳光落下,菌子的清虚之气就此转化为人世的元气,过唇齿口腹,抚慰人世艰辛,打点人生的幸福。腊肉之“老”,菌子之嫩,遂和合,永镇人世;而大蒜于菌子的烹饪则如试毒的银箸。云南吃菌人始终深信食菌必佐以大蒜,蒜之入锅到起锅,全过程始终要盯着大蒜,白色的蒜如若变黑,说明锅中已混入毒菌,那整锅菌菜俱废。这是云南吃菌人对大蒜的信仰。

虽然如此,每年,云南都会有吃菌中毒的。但云南人多“菇勇者”,吃菌中毒却从不怪菌子有毒,他们怪没把菌炒熟,怪菌子炒杂了,怪大蒜没放够,怪喝着酒,怪蛇爬过,怪长在高海拔,怪长在桉树下,怪长在那座山,怪油,怪锅……反正不怪菌子有毒。真是掏心洗胃“为菌滇狂”。外来客人笑言云南一年一届“试毒大会”,很有些戏谑,而在云南人,却是闲情的狂欢,地道的云南。

袁枚清雅,百般挑剔,但于菌一道亦称赞有加:

蘑菇不止作汤,炒食亦佳。但口蘑最易藏沙,更易受霉,须藏之得法,制之得宜。

松菌加口蘑炒最佳。或单用秋油泡食,亦妙。惟不便久留耳。置各菜中,俱能助鲜。可入燕窝作底垫,以其嫩也。(袁枚《随园食单》)

其对菌之钟情又何尝逊于滇地。

陆之蕈,水之莼,皆清虚妙物也。予尝以二物作羹……座客食而甘之,曰:“今而后,无下箸处矣!”(李渔《闲情偶寄》)

滇人爱菌吃菌,痴迷类此。整个雨季,非菌无以抒怀释闷。今天你家,明天我家,后天他家,今天这菌明天那菌,这顿火锅、二顿炸炒,三顿生片,晚上油炸烧烤……坛中的酒少了又续满。菌子吃好了,雨季就过去了。这是云南闲情的盛筵,非菌,“无下箸处矣”!

不过要说味美“肉”鲜,作汤还是煎炒,我以为至味莫过于鸡枞花与鸡枞,只是如今鸡枞花已是过去的传奇,有钱亦难一求。唯鸡枞依然风情万种,无论煎炒还是作汤,天下风靡。

而松茸、松露开生片,抺汁(依各自口味兑汁),有灵魂的治愈,万众景仰。松茸亦可盐渍,但已等而下之。

鸡足山冷菌煮鸡,可遇不可求。香菌煮鸡,菌中名菜,成名久矣。

或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子能必天下之口,皆子之口乎?”曰:“执柯以伐柯,其则不远。吾虽不能强天下之口与吾同嗜,而姑且推己及物;则食饮虽微,而吾于忠恕之道,则已尽矣。吾何憾哉!”(《随园食单》)

为菌正名,民以食为天。袁才子言尽处,意,深远矣。


图文/蛮子 

编辑配图/杨宏毅

审稿/吴洪彪

终审/杨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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