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川的秋，是从一缕风开始的。

早晚凉下来，南来的风日渐缠绵，渐渐低头的稻穗，在朝露晚风的沐浴下散发出成熟的清香，灿烂了整个夏天的紫薇与木槿，已开到荼蘼花事尽。看日历，立秋已过去近半月，我居住的小城宾川却还没有任何秋天的迹象，但是风真的就不一样了，她好像在一夜之间变得温润潮湿起来，这样的风一吹过来，宾川的秋，便已悄然来临了。

宾川的秋，向来都是踌躇的，迟疑的，仿佛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到了门前又踯躅，不肯爽利地踏进来。别处的秋已是金风飒飒，落叶萧萧，素有“天然温室”之称的滇西小城宾川却仍被夏的余威盘踞，燥热如蒸笼里逃出的暑气，浮浮荡荡地裹挟着人与物，让人疑为时序错乱，炎夏未终。

但每当立秋来临，这热区腹地也会随时令生出别样的秋意。暑气并未骤然消散，可是已悄然收敛了锋芒，白昼的灼热不再那般咄咄逼人。且不说是什么树先枯了叶，最直接感受到秋到宾川的，是早晚气温渐凉，空气日渐温润，风吹在脸上能感觉到沁人的凉。

       可是宾川真正的秋天似乎总是要比别处来得晚一些，好像是要从秋分以后才会真正开始。九月的宾川，坝子里的日头还很烈，正午走在田埂上，晒得脊背发烫，恍惚间让人感觉还在盛夏。只有清晨露水重时，才会觉出点秋意——菜叶上滚着的露珠，沾在裤脚凉丝丝的，沁凉的风里裹着桂花的甜香，混着稻田里的稻香、石榴成熟的甜香，吸一口，满是踏实的烟火味道。

在宾川，最先显露秋色的，应该是石榴树。宾川多石榴，田边、村口、院墙上，随处可见。春天开得满树红火，到了秋，叶子慢慢转黄，枝头却坠着沉甸甸的果子，有的裂了口，露出玛瑙似的籽，红得发亮。路过时，主人家常会塞几个石榴给你，入口便是爆汁的甜，我一直认为，那便是宾川的秋天最本真的味道。

秋天的葡萄园是极壮观的。一架一架的葡萄藤，绿叶已边缘焦卷，却更衬得那累累下垂的果实惊心动魄。紫的如墨玉，绿的似翡翠，红的像玛瑙，沉甸甸的挂在架上，农人用粗糙的手托起一串。剪刀“咔嚓”一声，一串葡萄便落了筐，那声响干脆利落，是秋天的宾川最动听的音符。

      柑橘树是宾川的秋天里最热闹的角色，枝桠上挂满了橙黄的果子，有的沉得把树枝都压弯了，露在晨雾里，像缀了满树的小灯笼。万绿丛中点点红，说不出的鲜丽，道不尽的唯美。

秋天的宾川水果交易集市会陡然增多，几乎每一条主干道旁边的空地上，都能遇到临时的水果交易集市。农用车突突地冒着黑烟，拉来一车车水果。妇人们坐在矮凳上装箱，旁边是堆积如山的水果，她们高声笑谈，讨价还价，额上的汗珠映着秋阳，亮晶晶的。买水果的外乡客商，惊异于这干旱之地竟能孕育出如此饱含汁水的奇迹，一边讨价还价，一边迫不及待地剥开一个软籽石榴，将那殷红的籽儿一把捂入口中，刹那间，眉眼便被那石榴的清甜熨帖得舒展开来。

       如果往山里走，秋意会更浓些。鸡足山脚下的树林，不像北方的秋那样层林尽染，却也有自己的韵致。就算是到了深秋，大多数的树木依旧绿着，只是那绿色已失了春夏时的鲜活饱满，变得暗沉；栎树的叶子开始泛黄，一片一片，稀稀拉拉地挂在枝头，风一吹，就打着旋儿落下来，铺在山道上，踩上去沙沙响。山涧的水瘦了，却更清，映着天的蓝，树的黄，偶尔有几片落叶漂在水面，像极了小小的船。坐在涧边的石头上，听着水声，听着远处山寺的钟声，心里会忽然静下来。宾川的秋，不似故都的秋那样带着愁绪，它的美，是沉静的，丰盛的。

在宾川，我见过最绚烂的秋景在拉乌来凤梯田。金秋十月，在拉乌的崇山峻岭间，万重梯田自谷底螺旋攀升至山头，或大或小，或正或方，一级级金色的天梯，涌动着金色的稻浪，稻穗垂首，千万颗谷粒在烈日下闪着金色的光，山风过处，万千稻穗彼此摩挲出沙沙声，俯仰如诵。时有白鹭振翅掠过，翅羽搅动流金，惊起一群群蛰伏于稻田埂上的麻雀…那不是文人笔下谦卑的丰收，而是大地向着苍穹展开的、一场盛大到僭越的鎏金典仪。

       而拉乌的核桃谷，是深秋最好的去处。你可以任意走到核桃树下，捡拾成熟后自然掉落的青皮核桃，记得第一次深秋去拉乌核桃谷，同行的友人说，来核桃谷就可以实现核桃自由了，你不用管是谁家的核桃树，你捡到的，都是你的，如果你捡不到，随处可见的拿着竹竿打核桃的村民便会很友好地敲打枝干，青皮的核桃便冰雹似的砸下来，“噼噼啪啪”落进树下厚厚的腐叶里，任你挑拣，任你带走。吃着香甜的新核桃，直教人从舌尖暖到心底。

宾川的秋，天空总是很蓝，蓝得像刚洗过的蓝布，没有一丝云。到了傍晚，天会慢慢变颜色，从蓝变成橘红，再变成粉紫，最后沉成墨色。星星出来得早，一颗一颗，亮得很，像撒在墨布上的碎钻。

也有雨天，只是很少。宾川的秋雨，不像北方的秋雨那样连绵，大多是阵雨。午后，天忽然暗下来，风刮得紧，树叶哗哗响，接着就有雨点砸下来，打在瓦上，打在窗上，打在晒着的玉米棒子上，噼里啪啦的。雨下得急，走的也急，半小时不到，就停了。雨停后，天更蓝了，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青草的芳香。这时出门，会看到彩虹，挂在坝子的尽头，一头连着丰收的田野，一头连着青翠的山峦，美得让人舍不得挪眼。

宾川的秋，仿佛是大地写给热区的情书，当北国的文人对着残荷叹惋时，宾川的农人们正将一筐筐石榴、葡萄、柑橘，一袋袋核桃装上货车，发往全国各地。宾川农人的秋，从不诉说什么“悲寂寥”的愁绪，他们只管把太阳的灼热、雨水的甘醇、人类的勤劳，一并酿成最烈的酒，蒸腾出独属于宾川秋日的、滚烫的活色生香。

      宾川的秋，不是疏林黄叶的萧瑟，亦非碧空一鹤的诗情。是能摸得着，尝得到的。是清晨时令蔬菜上的露，是午后葡萄的甜，是傍晚田埂上的风，是拉乌核桃谷的青核桃。

你若在秋天来宾川，不必寻什么名胜，只需走在宾川坝子的田埂上，或是去拉乌的核桃谷，又或者是在傍晚的农家院子里晒晒太阳，你便会懂得宾川人说的：秋天是宾川最好的季节的真正含义了。

作者/杨秀萍

编辑配图/杨宏毅

责编/杨宏毅

审稿/张进

终审/杨凤云

投稿邮箱/bcrmtzx@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