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讯副刊】故乡山药 年味渐浓

故乡山药 年味渐浓

                                            丁 强

   “妈妈,今年大年三十是哪一天?”小时候经常这样问,老是这样问,其实是为了过年好吃好玩。妈妈有时不耐烦了,就会说:“还早呢。馋婆娘望月,馋汉子望节。”

在我老家大理宾川古底汉邑村,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是过年,过年最重要的大事是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而要想过好年,往往需要从春天就开始周详谋划:种什么样的谷子?养什么样的猪羊、土鸡?单有粮食、肉食还不行,还得有几样好蔬菜,比如莲根和山药。这两样好菜,算是年夜饭标配。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汉邑村山清水秀,绿水长流,出产丰富,种谷子得谷子,种山药得山药。没有包产到户之前,我们家有两块自留地,主要是用来种蔬菜。父亲在自留地边挖了一条山药沟用来种山药,偶尔也种架豆。有一年大年三十前一个街天,父亲从外面带回几坨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长得像动物的腿,比葛根粗,还有“脚趾”。外皮黄褐色,长着须须柳柳的须根,像是腿毛,还有戳手的癞丁。我问父亲:“爹,这是那样东西?鬼难十瞧,拿来干那样?”父亲笑着回答:“象腿山药,好吃得很。”我马上拿起一坨,丢到水盆里洗洗就想啃,母亲大喊:“馋屁股嘴,要煮熟了才吃得成!”我赶紧丢在地上。

大年三十吃过早饭,父母、哥哥姐姐都忙开了,有的在灶窝洞门口烧一堆火,架上三角;有的从楼上取下腊排骨,洗洗后放进罗锅里,倒上水拎到三角上炖起来。父亲是最忙的人,杀鸡是他的专利。鸡肉砍好,洗干净后,再切一堆火腿,在大锅里丢一大坨腊油,先倒火腿入锅,再倒鸡肉进去,擭在一起炒。撒上舂细的坨坨盐巴,喷上点白酒,盖上锅盖,香味就从锅盖与锅边的缝隙冒出来。炒得半熟,用铁锅铲铲进一个土坛里,用草纸盖住坛口,再用稀释的面粉封住坛口,端到没有火苗的子母灰上接着炖,这道“坛坛火腿炖鸡”就算做好了。这是主菜,但单有一个菜肯定不够一家人吃。

父亲用菜刀刮山药皮,皮刮掉一块,山药就露出白生生的一块,再刮掉一块又露出白生生的一块。等一坨山药都是白生生的了,这坨山药皮就算刮完了。所有山药都白生生的了,所有山药就刮好了。但我看见地上还丢着几坨没有刮皮的山药,就边问边准备去摸:“爹,这几坨山药咋不刮了?”“不要动!这是山药头,是山药发芽的地方,我要拿去菜地里栽,明年过年才有山药吃。”当腊排骨炖得差不多、要到吃晚饭的时候,父亲把切成一块一块、一坨一坨的山药放进罗锅里煮。

开饭了,一家人争先恐后,筷子在长条桌上飞舞,在菜钵头里穿梭,频率最高的是火腿炖鸡,其次就是腊排骨炖山药。这是我第一次吃山药,印象特别深:腊排骨好撕下肉,香喷喷的,肥而不腻,山药又白又面又糯,好吃,汤也很好喝。这一年有了山药,比往年多了一个菜——腊排骨炖山药,感觉年味更浓了。

春节过后,父亲把预先留下的山药头用粪箕端到菜地里,在挖好的山药沟里垫上一层羊粪,铺上泥土,把山药头放在泥土上再用土捂起来。然后再在土上盖一层羊粪,山药就算栽好了。父亲说:“以后浇菜水,一起浇浇山药沟。”“好!”

此后,只要我去浇菜水,都会顺便给山药浇水,并苦苦等待山药发芽。终于有一天,当我去浇菜水时,看见山药沟里冒出一棵苗,青悠悠的,几乎透明。再往后,山药沟里冒出了更多山药苗,也是争先恐后地生长。父亲从山上砍回来一些树杆,插进山药沟里,把山药苗牵引到山药杆上,能绕两圈的绕两圈,能绕一圈的绕一圈,让山药苗绕着山药杆慢慢螺旋式爬升,蓬勃生长。到了秋天,山药杆上不仅长满藤蔓、山药叶,还开花、结出了山药籽。摘几个较大的山药籽烧吃,味道有点像洋芋,但有苦味,不好吃。于是只摘来玩,再也懒得烧吃了。

这一年后,我们家年年种山药,年年过年都有山药吃。我读初高中的时候,也能独自完成种山药、挖山药的劳动了。记得挖到最大的山药,是在“小学门根”自留地里,又粗又长,有十几斤重,真的像语文课本上画的象腿。再往后,山药品种也增加了,不仅有长得像牛尾一样的牛尾巴山药,还有长得像人脚板一样的脚板薯,但这两个品种的产量都不如象腿山药高。对于我们这种有七八口人的大家庭来说,还是适合种象腿山药,它也逐渐成为我们家乡山药老品种。

 一路走来,吃过的山药不说有几吨,但几百斤肯定是有的,并且不再稀奇。在昆明安家落户后,也时常炖山药吃,但觉得最好吃的还是家乡那道年菜——腊排骨炖山药。

我家乡确实是山好水好出产好的地方,除了石头不开花、吃不成,种什么都有收成,而且好吃。今年,家乡山药又喜获丰收:平川镇盘谷村的杨复光老人挖出一根大山药,个子高1.74米,体重达36.2斤。东升羊二坪罗李香家种的小支山药也不甘落后,在总产量上遥遥领先。如果说象腿山药是山药中的巨人,小支山药中就是小不点,袖珍娃娃。

 得知我对家乡山药念念不忘,前几天,罗李香给我快递了一箱,最大的一支也只有三四两。可惜还没杀猪,没有腊排骨,只能用新鲜排骨、筒子骨炖着吃。排骨、筒子骨炖好后,再放进切好的小支山药,十五六分钟就熟了。岳母说:“我岁数大了,牙口不好,但你们老家这种山药面冬冬,放到嘴里就化了,不消嚼。”小姨妹也赞美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山药,又好煮,汤又白,又糯,入口即化。老妈你还要多吃点,润肺、补气。”

    是的,在我家乡也有山药补中气的说法,我读初三写春联的时候,曾经在灶房门上张贴过一幅对子,上联:山药洁白补中气,下联:莲根干净最正直,横批:廉洁饮食。因为这幅对联对仗很不工整,还被当时任乡党委书记的大姐夫笑话过。

山药如歌,岁月如山药,往事如春联。如今,父母、大姐夫都已去世,留下的只有美味山药和他们辛勤劳作的身影。回想过去,觉得现在的年味确实不如我小时候浓,再好吃的东西也没有了冲动,更没有了期盼。只有腊排骨炖山药那种年味还挥之不去,越来越浓。


作者/丁   强

编辑/杨宏毅

配图/杨宏毅 王静红 杨剑年

审稿/吴洪彪

终审/杨凤云